暮雪覆千山,古月照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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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好友相約,和她灣區的一群女友由溫哥華登上了朝霞公主 (Dawn Princess) 遊輪,北走阿拉斯加,行經一千五百哩水路,體驗了七天的冰河之旅。

五百哩內灣航廊

Seymour Narrows 1792 年英國海軍軍官,喬治溫哥華 (George Vancouver) 上尉,首航位於西北美洲大陸與沿海溫哥華島及莎娜女皇島 (Queen Charlotte Islands) 之間的內灣海廊(Inside Passage), 繪錄下精確的內灣航圖。由溫哥華港到阿拉斯加邊界有五百哩的水路航廊,站在船頭,可以擁抱兩岸,任由那歷歷不盡的河床、岬灣、綠島、青山、飛瀑、懸岩由眼 底一一流過。

值得一提的是清晨四點鐘通過的西摩峽灣 (Seymour's Narrow): 西摩峽灣的航道上曾有一塊波濤石 (Ripple Rock), 漲潮時沒入海中,退潮時露出嶙峋雙峰;窄灣裡又有南向的激流,北上的洌風,以及波濤石造就的漩渦與逆流,是一個讓水手們聞名變色的海上墓園,曾經吞噬下一 百多艘船隻。

加拿大政府在 1943 年嘗試以兩條 250 噸的剛索,將一艘駁船固定在波濤石上,以便在波濤石上鑿孔,設置炸藥,將它犁平。可惜水流速度太強,駁船像狂風中的落葉,無法操縱;剛索也在二十四小時內被急流扯斷。

1955 年工程師由隔鄰的小島開始向下挖掘,通過海底挖到波濤石,再往上開鑿,終於將波濤石峰填滿炸藥,順利炸掉 47 呎的石峰,讓大小船隻能安全過峽。Jeremy Leete 有一篇 馴石記,描寫波濤石的炸石經過。加拿大廣播公司也有一捲四分鐘長的 1958 年四月炸石記錄短片。附帶的西摩峽灣照片來自 M. Flynn 神父的網站。

而前一晚才登上船的遊客,整晚在十六層的遊輪上下探索,熟悉環境:酒吧裡聽聽歌、跳跳舞,補肥餐廳裡嚐嚐二十四小時不斷的流水席,賭場裡拉幾下吃角子老虎,劇場裡看看表演...忙了一晚,這時正在船艙裡恬然地酣睡。遊輪在一片靜寂中走過西摩峽灣,繼續向西北行駛。

清晨的漫步甲板

Promenade Deck 第一天的行程是內灣逍遙遊 (At Sea),不靠岸。朝霞公主輪的第七層,又名漫步層 (Promenade Deck),完全開放為公共活動場所 – 有酒吧、電影院、圖書館、劇場、鋼琴伴奏休憩區等適合逍遙日的好去處,但是最令人留連的還是外圍的一圈漫步甲板。

漫步甲板是唯一可以不受阻礙繞輪一週的甲板,頭頂上懸掛著十六艘救生艇,LF-1 到 LF-17,原木的甲板每天清洗的一塵不染,圍繞甲板的欄杆上過臘,散發著清香,擦得雪亮的金銅門柄與護板,分秒不差的時鐘,排列整齊的躺椅,海軍藍的椅 墊子...一切是那麼地精準有序,充滿了二十世紀初豪華郵輪的風味,引人發思古的幽情。

起早來到漫步甲板上,不見遊客,只有一位船員在打磨著欄杆上的把手。清晨六點的斜陽將扶欄投射到光潔的甲板上,鮮明溫暖的日影陪襯著遠處積雪的山頭,是一 個此生不再的魔幻霎那,令人著迷。下午變了天,開始落下濛濛的煙雨。再回到漫步甲板上,又是一個大不相同的景致 – 海面的薄霧輕柔地擁上甲板,攏住船頭一個孤寂的身影,在若有若無裡漸行漸遠...

第七層的漫步甲板可以孤獨,也適合同樂。

客港的低迷彩虹

Ketchikan Rainbow 第二天早上六點朝霞公主準時抵達客氣港 (Ketchikan)。客港是阿州西南角的迎客大門,據說客港的地名來自原住民語「Katch Kanna」– 白頭鷹展翅。客港是鮭魚之都,鮭魚是白頭鷹的主食,便難怪在水邊常見白頭鷹展翅覓食了。1885 年客港建立第一家鮭魚罐頭工廠,逐漸擴張成市。客港不止是一個出名的漁港,也是一個出名的雨港,年雨量有 162 吋,約 4110 公釐 (基隆港年雨量約 3500 公釐)。果然,下得船來,第一眼就見到港口海面上低掛著一道彩虹。

TlingitTotem Poles 客港與美國大多數的邊陲城市有類似的粗獷歷史,早期是礦工、伐木工、與漁獵人的天下,城裡有一半是酒吧與紅燈戶,居民三分之二的收入奉獻給酒色。最著名的 紅燈區沿著客氣溪打樁,蓋在河上,名為溪街 (Creek Street),竟有些秦淮河畔的風味,現在成了個觀光勝地。沿著山路往上走,來到一條標名「有婦之夫便道」(Married Man's Way) 的深幽小徑,兩旁古樹森森,十分隱秘;不消說,它一路下坡,又將一夥人領回紙醉金迷的客氣溪。

客港的原住民,特林客 (Tlingit) 印第安人,世代傍山面海而居。特林客人相信山林中的動物都是人類的變形,可以與人互通訊息;他們善用木材刻畫圖騰,描述這些代代相傳的神話。

下午二時船離客港,雨都的麋鹿山頭始終未曾露面。一隻小鯨魚在船尾翻了一個跟斗,噴了一口水氣,等一船人拿穩望遠鏡要來仔細審視牠,卻是驚鴻一現,芳蹤再無覓處了。

菊港的白露橫生

Juneau Shores Revealed Juneau Shores in Fog 清早五點半來到朝霞公主頂層的艷陽甲板,船行在濃霧中,好一幅水墨岬岸。眼看著應該快到菊諾 (Juneau) 港了,但是船拉了兩聲低沉的霧角,眼前儘是一片迷濛。有些兒失望地回船艙去拿手套保暖,十分鐘後再回到甲板上,卻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只見兩岸的霧已約莫 散盡,岬溝深窄,兩岸的青山白雪,觸手可及;船頭正前方的菊諾港,背對著菊諾山,面對著大帥島 (Admiralty Island),山腳白露橫生,山頭朝陽乍現,當真是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Juneau Harbor Juneau Shores 1880 年十月,淘金人喬菊諾與夥伴理查哈里斯披荊斬棘來到菊港,在此之前菊港只有特林客印第安人安居於此。到今天菊港仍然無通行陸路,交通全靠船隻與小飛機。菊 港是阿拉斯加首府,但是列名阿州第三大城,落在安可利治,或稱泊錨城(Anchorage),與費爾班克斯 (Fairbanks) 之後,想來心中不是滋味。市政府年年努力,將鄰近的森林、高山、湖塘、冰河、岬灣、冰場逐一併入市區,是北美佔地最廣的城市,面積大於東岸的德拉維爾州。 聽說今年終於超越費爾班克斯的人口,晉昇為阿州第二大城!只可恨落到第三名的費城人聽到消息,張嘴打了個呵欠,又各自辦事去了。

斯港的長白棧道

White Pass 離開菊港,朝霞公主轉向東北,沿著琳渠 (Lynn Canal) 深入岬灣,駛向斯喀格威港 (Skagway)。這一道深渠全長一百哩,兩岸的山由 4500 呎的菊諾山逐漸昇高為 7000 呎以上的高山,秋冬時海風特強,海浪特高;有兩艘郵輪 – 1918 年的蘇菲雅公主號與1952 年的凱思琳公主號 – 在此遇難。但是值此初夏,風平浪靜;站在漫步甲板上遠眺,很可以感受到金朝詞人元好問寫「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的心情。

斯港因 1897 - 1898 的淘金熱而成名。淘金客變賣家產,由舊金山上船,行近二千哩的水路來到斯港。在斯港必須採辦一千磅的裝備,足夠一年的補給 (否則加拿大邊界騎警不准入境),才能翻山越嶺,進入加拿大,再沿著育康河 (Yukon) 順流而下五百哩到克倫代克 (Klondike) 區域尋金。曾經見過淘金時期一張 黃金階梯 的舊照片,一條人鏈在風雪中掙扎著爬一個 45 度的斜坡,那時候已經萬分同情這批淘金客的艱苦行程,現在才知道每一個鏈上的人得上下這黃金階梯四十餘次,才能把他一千磅的裝備馱到山頭呢。

Chilkoot Pass 由斯港上岸的淘金客只能由兩條山路進入加國,長白棧道 (White Pass) 與氣苦棧道 (Chilkoot Pass)。長白棧道鋪上了鐵軌,讓遊客可以不累不喘走一趟懷古淘金路。在美加邊界火車調個頭往回走,我攝下了左手這一張「雲低天闊,雪寂山遠」的景致, 卻不知道當年的淘金客是否也曾駐足於此,將大好山河收入眼底?

右手的黃金階梯照片由氣苦棧道山頂往下觀望,來自阿拉斯加州立圖書館。

除了長白棧道的火車之旅,斯港還提供許多其它的遊覽機會:搭直升機上冰川,乘愛斯基摩犬拉的雪撬賞冰原,坐皮筏順急流下江,騎馬走淘金路...斯港的人文歷史與絕麗山水令人難忘。

冰河灣的藍色冰川

Margerie Glacier 原路倒出琳渠,朝霞公主轉向西北,進入了舉世聞名的冰河灣 (Glacier Bay)。這一整天船不靠岸,就在冰河灣內倘佯,讓遊客將冰河看盡。但是這名痴情過旅仍然起了個絕早,站上船頭,貪婪地四下張望,看到牙齒打顫,才進去補肥餐廳喝杯熱茶取暖。

溫哥華上尉 1794 年抵達冰河灣時,整個冰河灣仍然覆蓋在 20 哩寬 4000 呎高的冰河下。二百年後這一道冰川已經退縮了七十餘哩,暴露出千百個小島、河口、海灣、淺灘、與綿延千哩的海岸線。灣左臂盡頭的瑪潔莉冰川是朝霞公主的目 的地,船長十分技巧地將船停泊在盡可能靠近瑪潔莉的位置。船頭甲板上站了兩、三圈的遊客,相機對準了瑪潔莉,喀嚓聲此起彼落。有人讚嘆她藍瑩瑩的美色,有 人評論她混雜入瓦礫的斷層,有人驚呼:「看,冰崩了!」(請參考圖片左手三分之一的海面),但是大部份的人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這一道流連入海的冰川。

Margerie Glacier 他們是否像我一般對冰河有一股莫名的眷戀?他們是否像我一般在冥想:「我自冰河來?」只可惜一船的人聲擾攘,聽船員說在萬般寂靜中可以聽到冰河移動時縈繞心魂的聲音。

下午四時出冰河灣,一群海豚在灣中嬉戲。

學院灣的群川爭艷

Yale Glacier Bryn Mawr Glacier 出得冰河灣,有三百餘哩的海岸面對浩瀚的阿拉斯加灣,沿途沒有可以蔽風的島。朝霞公主開始她此行最顛簸的航程,直駛西北五百哩外的威廉王子港灣 (Prince William Sound)。沒了風景可看,北緯五十九度的阿拉斯加灣,艷陽總是不落,得自己找樂子。

Smith Glacier Harvard Glacier 我發現當船顛簸得厲害時,在漫步甲板上跑幾圈,挺好玩的。

威廉王子港灣深處是學院岬灣 (College Fjord),另一個冰河排排坐滿的深水灣。可以理解,學院灣裡的冰河都是以東部著名的長春藤大學命名,Yale,Brynmawr,Smith, Harvard 是其中四道最為壯觀的冰河。許多遊輪到冰河灣轉了一圈就南向回航,錯過了學院灣古意盎然的美景,十分可惜。學院灣裡的冰河各有特色:Yale 冰河眾悅遠來,Brynmawr 冰河殊途同歸,Smith 冰河峰迴路轉,Harvard 冰河天下為公。

學院灣裡也自有它宜室宜家的動物,百來隻海獺 – 許多是海獺媽咪肚子上坐著一隻海獺小寶 – 伴著遊客的驚嘆,由船舷流過。

Moored in Whittier 離開學院灣,遊輪緩緩地駛向終點站的慧地小鎮 (Whittier)。第二天就要下船了,半夜十二點,船靠上岸;天空仍然泛著藍色,在頂層甲板上我看到山頭欲圓不圓的一輪明月。跑回船艙去拿了相機上 來,月亮卻調皮地隱入雲層。等了一陣子,終是沒把她盼回來,我照下了這張朝霞公主倘佯於群山之間的夜景。應該去換上游泳衣,坐進暖池,享受這四下無人、黑 山白水的寧靜,卻恐瓊池玉椅,高處不勝寒。

後記

寫完冰河遊記,給遊伴們過目,招來一陣抗議 –「咦,妳怎的把自己寫得一級清高,每天在甲板上看風景,讀歷史,研習生態?我明明看到妳半夜一點還在輪舵酒吧裡大跳恰恰和吉魯巴...」,「喂,小姐, 那天看妳在餐廳裡叫了兩道開胃菜,三道主食,四份甜點,吃得不亦樂乎。怎麼可能去漫步甲板上慢跑?別開玩笑了。」

說得也是。這些遊輪迎合中年消費者的口味,請來的樂隊彈唱些六、七、八○年代的老歌,聽了讓人忍不住地腳癢。想到下了船後再見到這一千多位船友的機會幾等 於零,的確是毫無顧忌地過了七天夜夜笙歌的日子。有一晚月明如水,更是得意忘形地與一票女友們在漫步甲板上跳起快步的波蘭華爾滋與拉丁美洲的稍傻舞 (Salsa)。

十分謝謝八位女伴與我分享了七天「舞榭歌臺,簫笙不斷,簇樂紅妝搖畫舫」的日子。

上:暮雪覆千山,古月照冰河

中:魚躍迴轉灣,熊行塞外路

下:落日燎荒原,雪峰倚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