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變歲月裡不變的純美

辜懷群 (轉載自中國時報)

我讀中學時,活用英文的機會很少。大家除了死讀書、讀死書之外,會話程度宛如三腳貓。偏偏當時留學主義方興未艾,大學畢業後人人想往美國跑。想去美國,就需先考過教育部辦的留學考試、再考過托福;而到了美國之後,還得靠三腳貓把式的英文混獎學金用;英文不靈,委實吃虧。四處開發自修途徑的結果,不少人開始聽美軍電台(今 ICRT 之前身),研究英文流行歌曲排行榜,「參考」錢櫃雜誌。購買唱機和三十三轉的唱片也成了打破撲滿的原因之一。

把歌唱會了,英文就通一半啦!

開始我的脾氣很彆扭,覺得聽英文歌就是崇洋,所以只聽國台語流行歌曲。直到有一天考英文,為了動詞 make 後面該加原式還是不定詞,我懊惱沒背到。事後鄰座的張同學對我哈哈大笑:「你沒聽過“Sad Movies”嗎? …… “Oh! Sad movies always make me CRY!” Make 後面當然是用動詞原式嘛!」我瞪大了眼睛。張同學拿出一張皺巴巴的英文歌詞:「哪,這兒還有:“He said he HAD to work so I WENT to the show alone……” 你看!過去式也很容易記住了!」「這就是美軍電台播出來的歌?」「美軍電台最多,不過我都買唱片,唱片附歌詞。只要把歌唱會了,英文就通一半啦!」我記起小學時候曾經唱過「禮運大同篇」,從那時起不但能默「禮運大同篇」,而且還能默「兩種調子的版本」,自己一邊搖頭晃腦地唱、一邊喜孜孜地默,一個字也不會差。我突然發覺自己以前很笨。

回家打開收音機,美軍電台在播「離家五百哩」。“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哈哈!hundred 後面不用加 s; s 是加在 mile 後面。 Away 跟 home 中間該用的介係詞是 from!我又聽到 Brothers Four 唱的「黃鸝鳥」:“…… I also HAD a pretty girl.”所以 “She's not WITH me TODAY.” 時態、介係詞……一起學,美麗動聽的吉他與歌聲配上簡單易懂的日常英語,我放棄了早先對西洋歌曲的反感,搖身變為西洋歌曲的忠實歌迷!

我聽流行歌曲最注重音樂性,完全不注意派別:旋律加上詞意,哪首動人我喜歡哪首,由民歌到藍調,由靈魂到爵士。喜歡了以後就順便記熟了它的詞。在眾多演唱者裡,我欣賞貓王普里斯來的天賦(但不喜歡他吊兒郎當的樣子);他的聲音渾然天成,隨意高低。他的成名歌曲如Wooden Heart、It's Now or Never、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都膾炙人口。安迪威廉斯唱紅了 Dear Heart、The Day of Wine and Roses,路易阿姆斯壯 Mona Lisa、Autumn Leaves,蓓蒂佩姬 The Tennessee Waltz、 Changing Partners,康妮法蘭西斯 Where the Boys Are、He Thinks I Still Care……等,都是最悅耳的活教材,也都叫人蕩氣迴腸。

合唱團中我喜歡「五黑寶 The Platters」,但獨鍾「四兄弟」。「四兄弟」最初曾被譯為「兄弟四人」,後來大概嫌長,就改為「四兄弟」了。他們的歌像“Yellow Bird”、“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Lemon Tree” 、“Blowing in the Wind”、“Greenfields”、“In the Early Morning Rain”、“When the Saints Go Marching”、“Michael, Row the Boat Ashore” 等等的,無一不是三、四、五年級生耳熟能詳的。他們唱紅了七十幾首白金單曲、數不完的電影主題歌,他們至少曾為七位美國總統獻唱,並且是唯一被請過在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中演唱的民歌團體。最難得的,這四位由校園民歌起家的好朋友在一起,一唱就是半個世紀!不褪色的歌藝與友誼,實在太叫人羨慕了!

「四兄弟」現在的歌聲比七○年代更醇

在走遍了世界之後,他們目前半退休,沒有經紀人,卻幾乎每年受邀到(美)國內外演唱,人氣超旺。我最近還特地細細地聽了他們前幾年在東京演唱會的實況錄音,因為收擴音器材的進步,更因為多年的默契與相知,歌聲反比七○年代唱片中的更精采、更醇熟感人。

沒有電玩、光碟……等高科技產品的四○至七○年代,收音機裡好聽的歌曲伴著每天開夜車的青少年度過聯考壓力大、荷包能力小、科技資源缺、理想與友情充滿的澀柿子歲月。如今,當初的青少年與歌者都不再青澀,但離家五百哩,何曾離開過我們的心裡?只要有記憶,昨天就在眼前。

喜聽合唱的同時,參加合唱團也是我求學時期許多年輕人最熱中的課外活動。合唱團裡交的朋友,是一種特殊的知己,不管多久沒見面,只要見著了,就好像時光倒流,雀躍萬分。就以我大學時期一同唱歌的一大群同學為例,經過了多年的分袂,今年年底大家決定自美國、法國、新加坡、大陸……各地飛回台灣重聚,沒日沒夜地唱它幾天(由二○○三年唱到二○○四年),再各奔東西。

當年揮別的時候,女生留著及腰的長髮、男生剃了三分頭準備服役;今日再見時,男婚女嫁,個個攜家帶眷同唱白髮吟。美籍的指揮米莉莎夫人也將被請回,重登指揮台。她的褐髮今已如雪,前一陣子還動了手術,但她記得每個人的聲音,講得出每個人的進步與退步,甚至連唱到什麼地方什麼人可能會放炮,都記得一清二楚。她曾是美國最有名的羅伯華格納合唱團的台柱,我們懷念她亮麗動人的歌聲和如魔術般的手指,以及那串有她溫柔的身影在音樂廳裡巧笑倩兮的美好日子!

合唱經驗更在於培養友誼

其實合唱經驗除了訓練音感與唱法外,最重要是培養友誼、互信、自制、互助,紀律;不求個人的成功,只融團體的佳績。在羨煞了「四兄弟」同唱半世紀之餘,我也慶幸得到這群音樂知己。我們十八歲至二十二歲的人生彷彿是一幅共畫的彩繪,它懸在記憶之雲的彼端,永遠是我們傷心失意後的雨過天青。

人生有得有失,但驀然回首,發現雖然世事多變,逝者如斯,卻總還有不變的情誼、不變的回憶、不變的誠懇、不變的信任與相惜。

美好的音樂可以洗卻塵泥;美好的友誼可以趕走孤寂;美好的回憶有待我們去創造;美好的當下有待我們去把握。在今年十二月三十與三十一日晚上【新舞臺】的「四兄弟」跨年音樂會前夕,我盼望所有想要遠離喧囂、享受沉澱的觀眾,都選擇在“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的問號裡細數福田,溫故知新。